第一回 中元节一把大火烧出了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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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故老相传，大清雍正年间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被称作“癫梅”的人，在通州（注释1）做县令。百姓都赞他有神明之目，大概是受蜀地民风的影响，问案总像耍着玩儿，儿戏一般，审案之时，常出骇俗之举，曾堂审骷髅，杖责城隍，让古树作证，为女尸申冤，析疑察微，智断真伪，巧断官司，如有神助。当地人喜欢给人起诨号，背后竟以“癫梅”称呼。梅县令听后也不以为忤，乐而受之。

却说雍正十年七月十四日，民间世俗称为七月半中元节，佛教称为盂兰盆节。在《周易》中，“七”是一个充满变化的数字，也是复生之数。

古人说天地之间的阳气绝灭，要经过七天可以复生，此是天地运行之道，阴阳消长之理。“七”也自古以来带着神秘的气息，如天上有“七星”、人的有“七情”、诗有“七律”、人有“七窍”、连死去的亡灵也要“过七”，从头七祭祀烧纸一直过到七七才算办完丧事，送走先人。

而七月十四日（二七）是“七”数的周期数。古人所以选择在七月十四这“七”的复生数之日来祭祖。说此日地狱之门将要洞开，所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要离开冥界，接受祭拜，享受血食。

有主的鬼魂精魄回家享祀，没主的野鬼孤魂就游荡人间，徘徊在各处寻东西吃，争抢生人遗落下的祭品。（因此祭祀时往往故意在先人牌位四周捏碎抛掷一些，目的就是免得那些野鬼孤魂去和自家先人争抢。）还有一些冤死的恶鬼凶煞便选在这个阴气最旺，阳气最弱的时候向仇家讨债寻仇，当日往往诡异怪事频频发生。

在这天，天刚一擦黑，通州城里三街六巷火光闪烁，鬼影幢幢，嘤嘤泣泣，念念叨叨，不绝于耳。纸飞化作白蝴蝶，满天狂舞，蔚为壮观。

请鬼之后还要送鬼，因此烧完袱纸之后，还要会用纸扎“花盘”，上放纸钱及供果，端在手上，在屋内边走边念：“至亲好友，左邻右舍，原先住户儿，还舍不得回去的亡魂儿，一切孤魂野鬼，都请上花盘儿，送你们回去罗！”说完后端到屋外焚化。这才算将鬼安全送走，如果家中还是出了什么怪事异响，说明先人鬼魂或野鬼孤魂眷恋宅院，不肯离去，就要好生相劝，再烧“花盘”送鬼回去。如是者三或四番，一般的鬼也就依依不舍的归去了，正所谓：请鬼容易送鬼难。

最后，各家还要把先人的牌位一位一位，恭恭敬敬地请到专门做祭拜用的供桌上，在每位先人的牌位前插上香，从此每日清晨、正午、黄昏，供三次茶饭，连续三日方休。有道是：咸具神衣、酒馔以荐，虽贫无敢缺。（就是说这三天祭祀的时候，都要有酒、有肉、要焚烧金箔银箔，纸做的衣物、器皿，就是再贫困的人家，这个礼数都是不能也不敢欠缺的。）

且说在通州县衙里，梅公早早陪夫人吃过晚饭，向家人摆摆手，告诉他不需要再进食汤水。将筷子丢下便立起身来，对夫人笑笑说道，“夫人慢慢用，下官告假了。”梅夫人抿嘴一笑，起身万福道，“莫急，路上当心，早去早归啊！”梅公笑笑一拱手，带着孟不良、焦无赞两位随从，快步走出县衙。

原来当晚按照惯例请来蜀郡（今成都）戏班，将连续两天演出鬼戏——“目连戏”，演绎释迦牟尼佛前弟子目连尊者的故事。说是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家中甚富，然而吝啬贪婪，屡屡趁儿子外出时，宰杀牲畜，大肆烹嚼，更从不修善，死后随业力刹那间就入了饿鬼道。尊者目连成道后以神通力观见母亲受种种苦难。于是以神通力运饭给其母吃，不料饭刚进嘴便化为火炭。目连无计可施，十分悲哀，又祈求于佛祖。佛祖教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建盂兰盆会，借十方僧众之力让其母吃饱。之后目连又请佛陀亲临地狱，放光动地，大破地狱，于是目连母先入饿鬼道，又转而成为黑狗。目连引黑狗七日七夜诵经忏悔，使他母亲脱离狗身，进入西方佛国的故事。戏文中对目连救母经历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中的种种苦处极尽描绘之能事，让人触目感怀，惊心动魄，戏中穿插了许多的杂耍表演，有锯解、磨研、吞火、喷烟、开膛、破肚带彩特技和盘叉、滚叉、金钩挂玉瓶、玩水蛇、挖四门等舞蹈动作，甚是精彩。目连戏的演出独有“两头红”的说法，就是从太阳落山开始演，一直演到第二天的日出。大戏中间还要演出许多可以独立的民间故事折子短戏，如《下山》、《哑子背疯婆》、《王婆骂鸡》、《赵花打老子》等，诙谐捧腹，作为恐怖气氛的调剂。

梅公三人赶到时，县里的保甲许二真和李俊、刘克明几个乡贤、员外早早等候在路边，一看见梅公三人身影，便小跑着迎上前去，许二真一躬到地道：“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已先开戏了。”

梅公抱拳还礼，哈哈一笑说道：“家有河东狮，有劳许兄和诸位久候。”

李俊也赶紧抱拳行礼，说道，“大人，这几天秋茶马上下来，在下正准备亲自炒制好，给大人送到尊邸。”

梅公笑道，“岂敢岂敢！只是与李兄多日不曾品茗论道，茶室寂寥了许多。”

这时刘克明接过来话，语气颇有不善，“李俊兄近日又纳一房宠妾，在家中尽享齐人之福，大人不见他又富态滋润了许多。”

梅公略感诧异，闪目观瞧二人，只见李俊赧赧一笑，说道：“还请大人得空时与诸位驾临寒舍，新夫人腌制的腊味口味独特，祈与大人同好共享美味。”

梅公笑着点点头，问道，“克明贤弟脸颊有伤，可是因食指大动，为餍酒肉与李俊兄争执？”

刘克明脸显尴尬，勉力一笑，“不敢欺瞒大人，小的家眷年齿小我一轮，都是属虎，这一山难容双虎，朝夕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让大人见笑了。”

李俊一旁打着哈哈，“早有耳闻，尊夫人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梅公见刘克明面有嗔色，似欲发难，赶忙哈哈一笑，“罢了罢了，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你我诸位都是耙耳朵啊！”（注释2）

此时后排眼尖的百姓早已站立起身恭迎梅公，台上的伶人也停了唱，万福行礼，绣口轻吐：“大人万福金安。”梅公点点头，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到头排正中放置的紫檀太师椅前，向众乡邻百姓抱拳致意，之后转身落座。演员们看到梅公微笑颔首，又一万福，咿咿呀呀继续起了唱腔。

刘克明和许二真坐在梅公左手，李俊和几个乡绅陪在梅公右侧，克明向梅公欠身轻语：“大人，这是折子戏《王婆骂鸡》，戏文很是诙谐打趣，巴适得板。”梅公捋须笑笑。他抬眼观瞧，发现廊梁上藤鞭都已挂好，只有十一袋戏金挂在台口，竟有一袋不知何故被剪落在地，铜钱散失一地。

这在鬼节唱鬼戏，相当有讲究，各种禁忌说道，如果犯忌，当事人就会招来飞来祸患，受到恶鬼的侵害，不得安生。甚者会影响唱戏的戏班和这个村子都不会太平。传闻曾有不惮鬼神，冒失犯禁忌之人，全家枉命死绝，村中每隔七日横死一人，一直死够七七四十九人方休的恐怖之说。

总之，这鬼节演鬼戏，既是给活人演，又是让鬼神看，算做是为鬼神设祭的一种仪礼。因此百姓看戏，必须男女分座，女座单设在两廊之下，廊梁上必须要栓挂一根藤鞭，如有男人犯禁闯入廊下，或有观戏时调笑妇女之事，任何人都可取下藤鞭当众鞭打犯禁之人。

还有就是戏金用麻布袋子分装挂于台口，一般一台戏的戏金为十二两银子，就用十二只麻布袋，每袋放上价值一两银子的铜钱，联成一长串，推举村中年德高望重的九位老者负责监台，如发现艺人演出时犯禁，或者出现差错，就可当场剪去一袋以示惩罚，寓代鬼神执行惩戒之意，艺人不得抗拒，也不可事后争执，触犯鬼神之怒，戏班和村子都要遭殃，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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