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温既接触过基层，也接触过高层，眼界比曲规高，手腕庶务比范纯仁要硬。如此人物，自然不好糊弄。
如同给投资人讲ppt,毕业学生进行答辩一般，方翰韬在谢景温这里的答辩质询，可以说是史诗难度。
“子豫贤侄要囤货居齐，这奇货可居，利用价格轻重变化之理，以杠杆之力撬动江准发运使司，这个计划本身没什么问题。”谢景温说道。
“但是，要撬动多少，或者说让江淮发运使司的发采本亏空赤字到多少程度，才能达到咱们想要的目标，这个才是真正值得考量的问题。”
谢景温开始锐评方翰韬的这个东南漕运大空头计划。
定性是没啥问题，方翰韬的这个做空计划本身就是利用价值客观规律，这个通识庶务，真正了解东南漕运内情和地方基层商业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确实是有很大可行性的。
问题是定量。
范纯仁倒是很轻松的笑道，”这有何难，咱们直接把江淮发运使司里的发采本全部赚过来，让他们手里一文钱都没有，不就可以了吗?我相信以子豫之才，肯定能办到。”
此话一出，方翰韬有点绷不住。
好家伙，看来范纯仁是摸着自己过河，跟着抱大腿太久了，对自己都有盲目乐观信任的心态了。谢景温一听范纯仁说这话，也微微叹一口气，
”尧夫，你这终归是不通庶务内情的书生之言啊。你若是理解不了，那我换一个说辞，你就能明白了
如今子豫和江淮发运司，就如同两军对垒，各自手中的钱粮就如同兵士。
江淮发运司兵力多，子豫的兵力少，眼下问题是就算子豫有妙法，可以算是骑兵出战，突袭江淮发运司的步兵大阵，骑兵攻击步兵，一向是阵列不战，击溃他麾下多少兵力，方才能让整个江淮发运司步兵大阵彻底崩盘，兵败如山倒?”
“江淮发运使司的内幕情况，只有他们发运使司内部人了解，我这个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只能说是盲人摸象。”谢景温开始向方翰韬等人透露自己所知的情报。
“就拿之前我听到的不准确消息，去年新任江准大发运使高良夫上任之时，发运使司内部的发采钱就有一百多万贯，在淮南路买贱卖高，这是他们手里新入手的本钱；
按照去年的经验来算，今年漕运秋税到真州泗州后，四州七处转般仓，从这个月开始，一直到明年春天汴河解冻，江淮大发运司手中将掌握一千万石的粮食采米。这一千二百万石米粮，就算按照咱们张计相的规划，上供八百万石，最后还能剩下来二百万石。如此庞大规模，尧夫你说说，就凭你们苏常两州，是，你们苏常两州是东南精华，天下大城，但一千万石的米粮，你们如何能全部从江淮发运使司里虎口夺食撬出来?”
范纯仁被怒的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他缺少相关工作经历，不像谢景温这样是江南东路转运使司里做二把手，没见识过的东西想的终究异想天开。
搞东南漕运投机倒把，做空江淮发运司发采本的目的是戳破江淮发运使司和中枢三司的泡沫，但是江海发运使司何等庞大，手中的发采本的体量是方翰韬他们根本比不上的。
这是一个利维坦，不仅体量大，而且还回血快，如果方翰韬不能趁着时间差将江淮发运司一击毙命，那就是根本斗不倒江淮发运使司这头大象，可能自己全赔进去。
不仅要讲究杠杆，还要定量，给这头大象放血放到多少，方才能让他轰然倒地。
“你们现在手里的本钱，苏常两州加起来的家底，能有多少?”谢景温问道。
“因为有子豫常州的石堤技木，我们苏州可以把捍海军支出挪用出来，还有铁冶的收入，酒税，公使钱全部动员出来，外加今年新开辟圩田的额外收成，共计四十一万贯。”范纯仁老老实实说道。
“常州这里只有二十万贯不到。虽然有铁监，但是今年常州遭了灾，支出过多，而且常州底子一向比不上苏州。”方翰韬言简意赅，随即又说道。
“不过我之前也想过，只要在今年秋冬的空档，咱们大力购入粮食，等到明年春季江淮发运使司起漕之际，淮南路的粮价比之前飙升五成，让江淮发运使司的剩余发来本补不上这个亏空，这事就能成!”
“六十万撬动一千万，让淮南路的粮价涨五成，难啊!”谢景温长叹一口气。
紧接着谢景温终于向方翰韬讲述了他所知道最新江淮发运使司的内部详情。
“去年高良夫从成都路转运使调任江准大发运使，惹得众人侧目。高良夫是谁的人，你们应该都清楚吧?”谢景温问道。
“知道，把川蜀搅的一团糟嘛，死侬智高吓活高良夫。”方翰韬和范纯仁回答道。
新任江准大发运使高良夫，之前担任成都路转运使，他的事迹，那是牢牢的跟张方平绑定在一起。
自从皇佑年间广西侬智高叛乱之后，四川的谣言四起，四川内部特供传言称，侬智高虽然兵败，但是狄青并没有抓到他本人，而是跑到了大理国，准备积蓄力量，一年准备，两年反攻。
赵祯在至和元年六月乙未，特意下诏益州路钤辖司“应蛮人出入处，皆预择人为备御。”
从至和元年七月至二年正月，蜀地流言泛滥，复归于平静。而在益州知州程戡离职回京就任参知政事，其间由转运使高良夫暂时代行其事后，蜀地形势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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