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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不紧不慢地淋了好几天,入夜起了风,晨起一看,地上一片枯黄。天更高了,蓝得晃眼。黄狗伸个懒腰抖搂抖搂毛,转个圈扬起后爪子撒泡尿,就钻进窝里再不肯出来。铁成娘缩头缩脑地推开屋门,跳着脚闪出来在屋檐下扯几个干红辣椒,再拾几块木头绊子就逃回屋里去了。不一会烟囱里就袅袅地绕出些炊烟来。麻雀扑棱着翅膀在凌乱的枯叶中东啄西啄,也不知道找着啥没有。小院里零星地飘出来咳嗽声,还有不紧不慢的狗叫声,慵慵懒懒的。
小村醒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了,再落下的,就指不定是雨是雪了。
铁成娘把一碗热腾腾的小碴子粥递给铁成爹:又是星期五了,一会你去后山坡上再给儿子打个电话,问这个礼拜天回来不?要是回来就杀个鸡。铁成爹呼噜呼噜地喝几口粥:不打。爱回不回!铁成娘沉下脸把粥碗狠狠地摔在饭桌上,一扭身甩给铁成爹个后背,再不言语。
老挂钟贴在墙上滴答滴答地走,屋子里只剩下铁成爹呼噜呼噜的喝粥声。花猫睡醒了弓着身子贴着铁成娘的手背蹭过来,见铁城娘不理又弓着身子蹭回去,见还不理就仰起脸“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含娇带怨。铁成娘软了心,叹口气掰块馒头蘸了菜汤送过去。花猫伸出粉嫩的舌头舔食起来。铁成娘瞄一眼把辣白菜嚼得咯吱咯吱响的铁成爹刚要开口,门外传来孩子的哭声。门一响一股凉风,闪进来一个年轻的媳妇。嘴里叫着婶子,吃饭呢。把怀里厚厚的毯子掀开,露出个周岁模样的孩子来,张着小嘴嘶哑着嗓子哭。鼻涕哈喇子挂满了哭红的小脸。铁成娘赶紧起了身:邱凤,蛋蛋这是咋了?邱凤红着眼睛:婶子啊,不睡觉就是哭,刚哄睡一个激灵就醒了,一边哭一边眼睛瞪得溜圆四处瞧,好像屋子里都是鬼怪似的,一宿了。要不是风太大半夜就来找你了。铁成娘叹口气一盘腿上了炕接过孩子。小手冰凉,手心里慌乱乱地跳着。邱凤盯着铁成娘的脸:婶子,是吓着了?铁成娘握着蛋蛋的小手:吓着了。在你家叫叫行不?俺家人太多,出来进去的没个闲时候。铁成娘把嘴唇放在蛋蛋头上:咋不行呢,行。铁成爹撂了饭碗紧着收拾了饭桌子。邱凤也上了炕,歪了身子一撩衣服将奶头塞进蛋蛋的嘴里。奶头堵住了蛋蛋的嘴,只一会孩子就抽抽搭搭地迷糊过去。
铁成娘盛了满满一小碗金灿灿的小米,用红布包好在孩子头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一边转一边说:猫精狗精给蛋蛋叫叫精。爹吓的惊,来收惊,娘吓的惊,来收惊,客吓的惊,来收惊,谁吓的惊,谁来收惊。渴了来喝水,饿了来吃米。然后细着嗓子问邱凤:来了吧?媳妇应:来了!如此三遍。蛋蛋就沉沉地睡着了。邱凤下巴贴着蛋蛋的额头也醺了眼。铁成娘轻手轻脚下了地轻轻关上门。
蹲在灶前抽烟的铁成爹抬起头:睡着了?嗯,睡着了!你去后山坡给铁成打个电话吧,半年多了,我想儿了。铁成爹又阴了脸:你想他?他想你不?不打!铁成爹扔给铁城娘一个倔强的背影拾起镰刀出了门。
铁成娘蹲在灶前叹口气。心里又恨起老兰嫂子,要不是当妇女主任的老兰嫂子,自己咋会那么傻就生了这一个?那时候计划生育刚开始,因为头胎就生了铁成,老兰嫂子就劝:生一个就算了反正都有儿子了,现在城里都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儿呢,一个孩儿好养,挣的钱都花他身上,将来培养成大学生你们老两口就有好日子了。你看看咱这辈人,哪家不是猪羔子似的好几个?学都上不起!能有个啥出息?还不是一辈一辈地过这土里刨食不见天的日子。这番话当年听着是个理,铁成娘还成了首批计划生育的先进典型,胸前挂着大红花的照片在村委会挂了好些年。
铁成也争气,一路顺风地上了大学还留在省城有了工作,又娶了城里的姑娘。出息是出息了,哎——。一声长叹后面跟出一句谚语来: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自从铁成上了班娶了媳妇就很少回来了,离家的时间越长就越忙,平时电话都不舍一个。早知道再生上一个闺女就好了,闺女心思细腻知道牵挂娘,要不咋说是娘的小棉袄呢。老张嫂子闺女嫁去了镇上,一个月回来好几趟,回来大包小裹地,都是爹爱喝的酒娘爱吃的肉。哪个星期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老张嫂子都爬后山坡,下雨打着伞也乐颠颠地跑。人家约好的,不管有事没事,打电话报个平安。想想自己,铁成娘又叹口气,钱是不缺了,可这日子过得空落落的。
邱凤悄手悄脚地出来:婶子,你看看,睡得多实啊,谢谢你了。谢啥!乡里乡亲的。邱凤扣好扣子:铁成哥好久没回来了吧。铁成娘眼底落了霜,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嗯,大半年了。邱凤看了铁成娘一眼转了话题:婶子,黄豆割完了?还没呢,这几天光下雨,老天爷不给空啊!婶子啊,铁成哥不是寄钱给你们么?这把年纪了还种地干啥?铁成娘撩一眼邱凤:不种地干啥去啊?光吃完等死么?说完把串钥匙扔给她:我去地里看看。蛋蛋醒了你给我锁上大门,回来我上你家拿钥匙去。邱凤追到门口:婶子,把叔叫回来,我让蛋蛋爸开收割机过去,你家那点地,眨眼的事。铁成娘走得急,身后扔下一句:别,没几棵了,一会儿割完了我和你叔拉回来就行了。
山山岭岭都枯了,撂荒地里的草也黄了,一人多高呢,随着风一波一波地滚,滚出满目凄凉。庄稼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裸露的土地显出些老态来。脚下脉络横陈的枯叶沙沙地响。让人不忍心下脚,怕踩碎了。地头上,老黄牛摇着尾巴啃玉米棵子上的干叶子,一口一口,拖着涎水嚼的很费力。瞄一眼地那头的铁成爹,铁成娘猫腰挥起了镰。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不费这劲了,从播种到收割腰都不弯一下,全都是机械化了。铁成爹倔,从开春到秋收,牵着老得连豆秸子都快啃不动的黄牛在自家地里一寸一寸细细地爬。
今年春脖子长雨水大,地沉。老黄牛拉犁弓了腿塌了腰,铁成爹也弓了腿塌了腰。春天还在眼前呢,这一转眼又是老秋了!
铁成还是过年回来过,大半年了。那娇娇的媳妇嫩生生的孙子睡不惯火炕、用不惯露天茅房,眼瞅着大孙子让泡屎憋得满院子跳就是拉不出来,急得铁成娘直冒汗。勉强过了个大年三十儿,初一一大早就回了城。铁成也睡不惯了,翻来覆去地折腾,还不时地看手机,媳妇气恼地嘟囔了一句:有啥看的,也没个信号!铁成就萎靡了,把手机随手一扔抓起棉被盖了脸。铁成爹也没睡好,吃完年夜饭在西屋里躺下又起来,摸索着又去生火,怕后半夜炕凉了冻着儿子孙子,结果烧多了,早起孙子就上火了,嘴角起了燎泡。临走时甩开奶奶的手说了一句: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来了。媳妇脸上也不好看,铁成诺诺地跟在娘俩后面走了,走到大门外回头深深浅浅地看了爹娘一眼,也没说出个啥。说啥呢?媳妇娘家爹娘都在省里当着官呢。这小院里的爹娘土坷垃一样。
一个大男人,腰杆子硬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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