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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娘嫁给我干爹那年十八岁,我干爹三十岁。
那天早上太阳刚在山尖上冒红。我干爹就赶着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早春的朝阳媚态万千地照在我干爹四个兜的蓝涤卡新衣服上,也照在他神游太虚的脸上,在这张木然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喜悦。他的目光随着弯弯的山路飘出很远。远方,没有穿着一新的干娘。小路的那头是难产死去的秋菊。她若隐若现,牵着干爹一直追寻着的眼神走。干爹涣散的眼神里秋菊的脸在云层中变换着。秋菊的脸蛋像漫山遍野绚烂着的野菊花,茁壮、健康。美的野性、肆无忌惮。秋菊害羞的时候,脸蛋能把天边的云霞染红。两个人就是在这条小路的那头交了心的,干爹手里握着秋菊的大辫子,秋菊红着脸拱在干爹的怀里。干爹说,俺家里穷得剩下一个老娘,你愿意?秋菊哏都不打,愿意。没钱怕啥,咱俩挣,以后咱多开地,开水田,听说水田一亩地顶旱田两亩呢!干爹把秋菊搂紧了。那你爹娘要是不愿意咋弄?秋菊仰起脸,俺跟你跑!太阳朗朗地照着,秋菊脸上的汗毛颤悠悠的。我干爹仰起头将一声叹息投向湛蓝的天空,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把秋菊搂得更紧一点。
我干爹娶秋菊是在小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的。秋菊可是方圆百里的好闺女,不仅人俊,身体也壮得像只牛犊子,勤快也是出了名的。无论是家里的还是田里的,手一份子嘴一份子,干啥像啥。媒婆说出了干爹的名字的时候秋菊爹就沉了脸,他狠狠地掐灭了指间的烟说,她婶子,这不行。俺闺女…….秋菊这时候一掀门帘出来了。大辫子一摇,爹,这事俺不能听你的,俺和他好了有些日子了。俺是他的人了!这件事秋菊差点把她爹气死,出门子那天什么嫁妆也没有,秋菊爹就送了一个字,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
我干爹想不明白,秋菊咋就和其他婆娘不一样?村里的婆娘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简单。上午还腆着肚子抱柴,黄昏就包着头巾做饭了,赶上爷们好的,点锅煮几个蛋,熬一锅小米粥。赶上心大的,自己做饭自己吃,火炕上的孩子蹬着小脚震天地哭,做娘的也不慌。理由很充分,哭不死的孩子饿不死的狗,由着他哭,哭几声长得更壮。怎么秋菊就不行。那么多血从接生婆的双手上流到火炕再到地上,她躺在血水里,脸上的酡红和着接生婆的汗水一点一点的流出来,最后像雪片一样白。我干爹见到的秋菊最后的样子,像片雪花,一片飘落在火海里的雪花。她瞪着眼睛伸着手,朝着干爹的方向,嘴巴张的老大,直到抬出去也没说出一个字。我干爹觉得那天流了满世界的不是秋菊的血,是自己的命。秋菊没了,自己的命就没了。
秋菊的脸变白了,越来越白,形状也模糊了,最后变成一朵白云,在无垠的蓝天上悠悠地飘。
我干爹身后的牛车上,是我十八岁的干娘。干爹漠然的目光里,找不到干娘的影子。干娘的脸蛋像路边刚刚泛绿的青草芽。稚嫩的、毛嘟嘟的。鲜嫩的青草芽娇滴滴地给大地披上一层绿意,若有若无的风一吹,沁人心脾的清香就钻进了人的五脏六腑。春天是喜人的,干巴巴地熬了一冬,盼的就是这片生机盎然呢。青草芽样的干娘没有娇羞,她的脸上是一望无际的茫然,大大的眼睛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她似乎在看,又似乎没看,涣散的目光里没有焦点。她的两只胳膊,被两双骨节粗大的手紧紧的钳着。那两个妇女,一个送亲的是干娘的姑姑,一个接亲的是干爹的舅母。她们俩的眼珠不停地巡视着,像执行重要任务的狼狗一样,眨都不眨。满是老茧的手老虎钳子似的卡在干娘的胳膊上。她们都知道,稍微一松手干娘就会像只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平日里跑就跑了,今天不行,那边早拉开了场子等着她呢。
撒了欢跑开的干娘,会干出些傻事来,遇见不熟悉的人就惊恐地睁大双眼撕扯自己的头发,遇见村长就会凄厉地尖叫着脱光自己的衣服…….干娘为啥看见村长就脱衣服?这事在小村的上空像是一把黄豆,颠来颠去颠出了若干情节。甚至有人说,干娘出事那天恰好村长从镇上的亲家家里喝了酒回来。村长站出来了,他是在放电影的时候站出来的,他一站起来地垄沟边上两根原木支撑的布景上出现了一个带着狗皮帽子、披着大棉袄的影子。于是那些好奇的小手影不见了,穿梭的影子也都坐下来,大家安静下来,村长要讲话了。
村长清清嗓子说,我找算命的算过,身上有三颗瘆人毛。我知道有很多人怕我,但是正常人能控制住情绪,像疯子傻子,就显露原形了。村长说完这话咳了一声,你们自己想想你们怕不怕我?算命的是镇上的,准着呢。大伙面面相窥半晌不约而同的点头,这话全村人都信,在蜜蜂沟这个地方,谁不怕村长呢?
干娘以前不是疯子,十四岁时上山采高丽果儿出了事。趁着夜色被一个男人拖到苞米地里糟蹋了。那天干娘采了满满一筐高丽果,那天的高丽果又红又大都连成片了,干娘高兴的像只小兔子般地在红红的高丽果地里跳着蹦着。一大筐高丽果,能酿一坛子好酒呢,那天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天边那半弯新月就急着出来了。那个人就出现在半弯新月里。高丽果撒了,干娘的身子碾碎了一筐鲜艳,干娘的处子红和鲜红的果汁交集在一起,染红了白嫩的身子。在高丽果儿地里躺了一天一夜的干娘被干姥姥找回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事本来吵吵着要报案的,不知为啥就没动静了。干姥爷最后把脑袋耷拉进了裤裆里,反倒把干娘狠狠地揍了一顿。人都说,老张家锅里让人拉了屎,老张婆子点把火煮熟了,吃了。
疯了的干娘依然青春美丽。只是这美丽不再像以前一样被人啧啧赞叹,人疯了还是小事,在蜜蜂沟这地方,破了身子的女人再漂亮也一文不值了。一文不值又疯了的干娘就被老张婆子说给了干爹。干爹一文钱也没花,干姥姥也客客气气地送干娘出了门。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疯闺女,明摆着是块烫手山芋,谁接过去不是麻烦?干姥姥甚至想,亏得前些年大刘媳妇死了,要不是大刘,这方圆几十里还真难给疯闺女寻去处呢。
牛车后面,老李婆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老李婆子可不是个简单人,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得她上场,今天她挽着纂,踮着小脚,脸上的皱纹里,满是凝重,她一只手抓着一把冥纸钱,一只手断断续续地把它们抛向高空,她的胳膊上挎着一只没有底的篮子,她嘴里默默地念叨:你在山上菜花哎--新人在家看家哎--采不满别回家哎--
小路中间的三叶草,被老黄牛踏过、被车轱辘碾过、又被老李婆子踩过,终不成形,变成了一滩模糊的绿泥。这是蜜蜂沟儿的习俗,给死了老婆的做填房,必然要走的程序。走过了这程序,新人的日子会安生下来。早年李歪脖子续弦儿就没走这程序,结果从山东老家领回来的媳妇还没过满百天就暴病死了。村里人都说,是故去的那个人生出了醋意,把新人带走了。要不怎么那腰身比水桶都粗像头母牛一样健壮的人说走就走了?
那天天气真好,从早到晚都没有一丝风丝,暖暖的空气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干娘显然不是老黄牛的负重,它很悠闲地迈着步子,不时地偷一口路边的嫩芽。干爹的鞭稍皱着眉毛掠过,老黄牛甩甩耳朵,也不耽搁咀嚼,那么嫩的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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