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红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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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红枪会

上回书说到李政泽一行人抬着盛了药材的棺木顺利通过刘胡同哨卡，连李政泽凤桂等人都不知道棺木里竟然装了金富贵的尸体。众人一起把尸首扔进路边的一口四周围满土堰墙的枯井，李政泽趴在井沿瞅了瞅深不见底的枯井仍然不放心，又和众人合力将井口的一堵土堰墙推进了井里，这才重新抬起棺材，继续向着胡林谷方向赶去。

西望金斗山，正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山顶正中的那座玲珑庙宇清晰可见，浑圆丰腴的山体通染着琥珀色，远望上去，整座金斗山正像少妇裸露于天地之间的一个巨乳傲挺耸立。湛蓝清澈的天空飘着几朵悠闲的棉花云，其中一朵形似婴儿的白云半遮着日头。那朵云泛着红晕，正幽荡过金斗山顶峰的那座玲珑小庙宇，那个日头正像婴儿大张的嘴巴，含着乳头亲昵地吸吮着。

正所谓：

西望漠远天，落日余晖艳。

长抹红霞姿，通体尽晕染。

黑松涛阵阵，山脉起连绵。

晨曦一挂彩，落幕渺青烟。

但闻野菊飘，蒿香轻漾漫。

晨钟悠然起，暮鼓几声伴。

人间有金斗，天堂有仙山。

时间紧、任务重，李政泽打消了去金斗山拜会梁墩儿的想法，决定趁着天色尚早把药材尽快送到胡林谷县委大院。李政泽不知道，其实梁墩儿的游击队早就不在金斗山了，冯毅之担任新任县委书记之后，梁墩儿早就拉着队伍去了胡林谷驻扎。

李政泽一声招呼，六个人又加快了步伐，顺着金斗山北侧的一条山山涧小路向南拐去。凤桂第一次走出益北乡平原，第一次踏进群山环抱的风景之中，不免有些心旷神怡。她耳朵里聆听着千啼百啭的鸟鸣之声，鼻孔里嗅着弥漫着奇花异草的清新空气，眼睛里留恋着漫山遍野的花红柳绿，完全陶醉在一种世外桃源的时空里，刚才敌人盘查以及哭丧带给她的懊恼心情如今业已烟消云散荡然无存。翻过金斗山的山脚，胡林谷已经遥遥在望，六个人不觉都长舒了一口气，脚步随之也轻快起来。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两侧的山绺子上悄悄围下来了一群人。李政泽当头领着快步赶路，拐过一个山涧，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迅速从腰里抽出驳壳枪，朝天一举，喊了一声：“停下。”跟在后面的五个人也随即停止步伐，随着李政泽的目光一起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狭窄的山路上大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此人一身青袍，头上戴着一顶千疮百孔的破斗笠，斗笠底下压着一双犀利的眼睛；脚蹬一双没脸子布鞋，大开着双腿立在小路正中央。他左手掐腰右手拄着一把插了刀刺的长枪，枪管上系着一根招眼的红绸，刀刺、红绸映着艳阳，反射着一道刺目的光晕。

李政泽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身侧的凤桂往身后一扒拉，随即举枪对准了挡在他前面的这个人。而抬着棺木的四个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将棺木放到了地上。张泽一脚踢开棺盖，把手伸进棺材，从里面摸出了三把长枪，迅速递到王权和宋士华手里，三人各握长枪，一起对准前面的这个陌生人。祝铜桂没有枪，顺手抄起抬棺杠，摆出架势怒视前方。

“好汉，你是干什么的？能否通报姓名？”李政泽喊了一声。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政泽这个问题，却高念了一通老掉牙的说辞：“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李政泽身后的张泽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手里的长枪一抖，喊道：“我们没时间跟你扯皮，让开！”斗笠汉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胳膊，将手指含进嘴巴打了一声呼哨。尖利的呼哨声未止，就见两侧山绺子上尘土飞扬，突然冒出了三四十号人，都端着长枪将李政泽这帮人围在了正中。他们手里的那些长枪，枪筒上都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绸布。一个秃头大汉从这帮人里闪出身形，慢慢走到那口棺材跟前，低头查看了一番，又缓步走到李政泽身边，低沉沉说道：“看来你是管事的了，叫你的人把枪都放下。”李政泽没搭理他，脑子却在迅速旋转琢磨着应对之策。秃头汉子显然已经察觉到他的心计，手里的短枪抵着李政泽的眉心，“快点儿，不然打死你！”李政泽随即一挥手，招呼众人把长枪都放下了，铜桂也放下了手里横握的杠棍。秃头汉子现身的那一刻凤桂一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她觉得这个人看上去似曾相识，再一琢磨，她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朱绺子吗？凤桂上坟的时候曾经和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和二哥刘汉玉在一起。

“你是朱大当家的吗？”凤桂盯着他问了一句。秃头汉子听着李政泽身后的这个女人问他，这才凝目细细打量凤桂，看着她的那一刻神情有些疑惑。这个人正是朱绺子，而那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便是髻髻岭红枪会三当家，也是朱绺子的三弟，人送绰号“斗笠翁”的耿春国。凤桂见朱绺子盯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疑惑，又紧着说道，“我是刘汉玉的弟媳祝凤桂啊！在口埠村冢子岭上坟的时候我们见过面，朱大当家不记得了吗？”朱绺子盯着凤桂仍然凝眉打量，眼神依然是满满的疑惑，他这个表情真不是装出来的。他和刘汉玉去寿光县办事路过口埠村，当时的确见过刘汉玉的正在上坟的弟媳，不过那个女人肤色黝黑，黑得都难辨五官，绝不是现在这个白白净净的样子。祝凤桂见朱绺子只是瞅她却不说话，便高声问了一句：“我二哥刘汉玉呢？”凤桂提到刘汉玉的时候围着他们的那些土匪都用异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她。戴斗笠的汉子走到秃头汉子身边问了一句：“大哥，怎么办？”秃头汉子一挥手：“先押到山上再说。”斗笠汉子挥手一声招呼：“把人押走。”又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那口棺材，“把棺材也抬上山。”看来这个秃头汉子真的是朱绺子，虽然他没有亲口承认，但凤桂已经认定了。凤桂觉得诧异，刚才她问起刘汉玉的时候朱绺子并没有直面回答她，难道二哥出什么事了？凤桂不得不起了疑心。

此时的李政泽可谓心急如焚，棺材里装着部队急需的药品，胡林谷县委的冯书记还等着接这批货，口埠药房的孙正义还等着他们的回信。他们闯过了日本人的层层岗哨，却没料到会落入土匪的手中。想到这里李政泽满腹懊恼，扭头瞅着身侧的凤桂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嗯！他就是朱绺子。”凤桂回道。“朱绺子？”李政泽默念了一句，陷入了沉思。不久前他被组织送到金斗山疗伤，听游击队队长梁墩儿提起过这个朱绺子。梁墩儿说：“冯书记正打算收编这支土匪队伍，只是做了几次工作都没有成功，匪首朱绺子不情愿加入游击队，而他手底下的那个二当家刘汉玉却有这个意向。”李政泽问道：“倘若他们不肯归顺，也不能由着这帮土匪祸害乡民吧？”梁墩儿沉默片刻回道：“朱绺子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土匪，还从没祸害过穷苦百姓，抢的也都是土豪劣绅。冯书记也说了，现在正是全民抗战的关键时期，一定联络一切武装力量，枪口一致对外，所以，朱绺子有争取过来的可能性。”梁墩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政泽能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她对朱绺子的那种信任和坦诚。

半个时辰的工夫李政泽这些人已经被众匪押到山上。李政泽一路思索，现在他考虑的是如何把自己被山匪扣押的消息送出去。土匪占据的这座山叫髻髻岭，地处胡林谷西方，与胡林谷相隔不到五里。髻髻岭地处庙子乡地界，是益西区最高的一座山峰，海拔九百多米。相传明朝的唐赛儿曾在这里安营扎寨抗击明军，如今山顶上还留着石寨的遗迹。朱绺子拉着队伍进驻髻髻岭，便把那座破败的石寨重新修缮，这伙土匪啸聚于此，成了气候。

朱绺子是南张楼村人士。南张楼在口埠村的正北方，两村相聚不过十几路的脚程。朱绺子本是贩驴出身，早些年他跟着二叔到潍县贩驴，赚了钱之后便在村里开了一家颇上规模的驴肉馆，取名——朝天驴肉馆。朱绺子和他唯一的亲人、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妹妹朱绺红经营着朝天驴肉馆，生意还算兴隆，也就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口埠村的刘汉玉。他之所以和刘汉玉成了莫逆之交，还源自于一次轰轰烈烈的大事件。

那天晚上，朝天驴肉馆照常做着生意，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帮手持棍棒的壮汉。他们进门不问青红皂白举棍就砸。身高体健的朱绺红正站在柜台处，见此情景不由分说，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根木棍照着其中一个壮汉的脑袋就砸了下去。正在厨屋干活的朱绺子闻声手持一把菜刀跑了出来。此时的饭馆里吃饭的人早就跑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墙角还坐着一个身形敦实的年轻壮汉，自顾抱着洋瓷碗喝着驴肉汤。

朱绺子见这帮人砸店，大吼一声，挥刀照着一个壮汉的脑袋劈了下去，那人应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朱绺红也轮圆手里的棍棒。然而这兄妹两岂是这么多人的敌手？二人的脑袋上、身上挨了几棍，体力渐渐不支。此时坐在墙角喝肉汤的年轻壮汉突然跳了起来，从一个人手里夺过一根棍棒，照着这伙人横扫竖抽，像一只发了狂的猛兽。朱绺子见有人帮忙抖擞精神重新应战。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三人拼命打杀，十几个人也不是对手，半刻钟的工夫那些人便作鸟兽散。那伙人临跑出驴肉馆的时隙，其中一人或是认出了那个喝驴肉汤的汉子，蹦着跳着指着他说了一句：“刘汉玉，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等着，看我大哥怎么收拾你！”

帮着朱绺子打架的这个人就是刘汉玉。刘汉玉只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喝壶酒喝碗驴肉汤，酒还没喝足就突然闯进来了这么一帮人，又砸又打搅了他的雅兴。刘汉玉并没像别的客人那样看着打架躲出去，而是继续留在驴肉馆喝酒吃肉，最后大打出手，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绝对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是继承了当年他爷爷刘铁拳的那股子血性了。

朱绺子走到刘汉玉身边道谢，刘汉玉正蹲身察看着地上倒着的那个被朱绺子用菜刀劈死的家伙，朱绺子够狠，一刀就把那人的脑壳给剁开了，脑浆都流了一地。朱绺子朝着刘汉玉抱抱拳头：“兄弟，谢谢你出手帮忙，请问尊姓大名？”“我叫刘汉玉。”刘汉玉应了一声，又抬头盯着朱绺子问道，“这帮人是什么来头？”朱绺子懵懵然地摇摇头。刘汉玉说道：“我看死了的这个人像是二府村的宗银明。”朱绺子问道：“宗银明是谁？”刘汉玉回道：“宗银城的弟弟，宗银城是二府村保长。这小子可是不好惹，手底下有一帮兄弟，为非作歹。如今你杀了他弟弟，且不说政府会抓你发落，只是他的哥哥也不会善罢甘休。”朱绺子闻言若有所思：“如今之计，我们也只有一走了之了。刘兄弟，跟我们一起走吧？”刘汉玉回道：“你们走吧！我没事儿。”朱绺子问道：“刘兄弟，我刚才听到有个人喊出了你的名号，你觉得你还安全吗？”刘汉玉听了陷入沉思，他觉得朱绺子说得有道理。自己不回家尚且无事，回了家反而会给家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那个宗银城心狠手辣，杀了他的亲弟弟他岂肯善罢甘休？想到这里，刘汉玉牙一咬：“行，我跟你们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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