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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白绫诛贼
上回书说到鬼子残忍地把王大骡子满门屠杀，刘青玉和一帮乡亲偷偷帮忙埋尸，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卯时刚过他就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的脑子就像是安装了一个上紧弦的钟表发条，虽然是睡着，却仍然滴滴答答地响着。而他紧绷着的这根弦就是对凶狠的鬼子发自内心的一种憎恶和恐惧。刘青玉想着应该吃点东西，虽然他并不觉得饥饿，但他还得逼迫着自己填填肚子。昨天夜里就没吃饭，今天早晨再不吃，一会儿还要干出大力的体力活，他怕自己的身体吃不消，可是他想起昨天夜里在王大骡子家里看见的那一幕就觉得反胃。簸箩里还有几块窝窝头，啃上去比砖头还硬，刘青玉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喝了一口，又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干粮。虽然肚子里感觉冰凉冰凉的，但毕竟是有点儿粮食垫巴着，感觉不那么难受了。他出了院门，推着独轮车向着集街北首的关帝庙走去。这是昨天散工的时候董仁周下的命令，八点要在那里准时点名。
远远地，刘青玉就发现那里站了一大群人，比昨天早晨站的人还多，他思量着自己没迟到吧？扭头往东天瞅瞅，太阳刚刚露头，天色应该还早。他听到那群人里发出“嘤嘤”哭泣之声，而且，他还看见关帝庙的挑翅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貌似关帝庙里的关公雕塑。这是谁发洋熊啊！竟然亵渎神灵，把关帝像挂在外面了。刘青玉边想着边推着木轮车向着那里走过去。离得近了再看，脸色顿时大变，悬在庙堂挑翅上的哪里是什么关公雕塑？而是一个人的尸体——董武的尸体。坐在地上“嘤嘤呜呜”放声大哭的正是董仁周夫妇。董武的尸体吊在檐翅上，舌头伸出老长，看上去甚是恐怖，脚上还坠着一块白绫，刘青玉定睛打量，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判处死刑。共产党
“共产党？”刘青玉嘴里默默嘟囔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在扈家官庄东湾沿枪决史洪生土匪帮的那一幕情景，那个吕约长也不断提起什么共产党，共产党到底是支什么样的队伍呢？刘青玉正思量着，现场忽然一阵混乱，刘青玉抬头看，见七八个鬼子端着枪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当前站着一个人，正是董府管家金富贵。金富贵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军有令，要查找共产党，所有人都原地蹲下！”人群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每个人都双手抱着脑袋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夹杂在人群中的祝铜桂轻声嘟囔了一句：“都是些平头百姓，哪来的共党啊！”金富贵似乎听到了他在说话，走过去抬脚照着他的尻子踢了一脚：“少废话，不想活啦！”
刘青玉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瞅着身侧和自己摆着相同动作的宋士华轻声说道：“兄弟，金管家可是董武的死党，你以前也是跟着董武混的，应该站在那里做监工才对，不该蹲在这里啊！”宋士华白了他一眼回道：“再跟着他混，我怕是也被共产党吊在这里‘荡秋千’了。”刘青玉又问道：“共产党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宋士华警觉地瞅瞅四周的状况，发现鬼子和汉奸都离得他俩挺远，才轻声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个个都是大英雄，干的都是惩恶扬善的事。”宋士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坚韧，此时此刻，他特别感激那个让他逃出董武魔爪的神秘人。
鬼子先命人将悬挂的尸体放置到地面，又开始逐个排查现场的人。其实他们根本就查不出什么，这些百姓里不可能藏着杀人凶手，谁会杀了人还待在这里看热闹？鬼子的排查只不过是敷衍一下董仁周罢了，他们可没闲工夫调查狗腿子的人命案，炮楼的工事一刻也不能耽搁。鬼子调查了一阵子终是毫无结果，便又支派着众人修炮楼去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关帝庙如今已然空荡下来，董夫人拍着儿子的尸体还在嚎啕大哭，董仁周却已经沉寂下来，他的脑子里晃动着昨天夜里发生的那档子事，那事让他心惊胆寒，如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正是他儿子的作恶让三个神秘人取了他的性命，而这些神秘人无疑是经常出没于口埠村的深藏不露的共产党。
昨天夜里鬼子杀了王大骡子家的毛驴下锅炖肉，董仁周父子和一帮汉奸便留在炮楼营房喝酒吃肉。管家金富贵并没有留下来，他说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早就去了同福春大药房找孙掌柜看病去了。
董仁周父子吃饱了驴肉喝醉了酒，歪歪扭扭往家走，刚拐进弄巷就被三个早就守候在巷口的黑衣人堵住了。那些人用枪抵着董仁周父子二人的脑袋，其中一个矮个的蒙面大汉举枪指着董武的脑袋厉声呵斥：“王大骡子一家人怎么死的？”董武的酒早就醒了一半，结结巴巴地回道：“大爷！王大叔的死确实与小的无关啊！是皇军……不，不，是鬼子杀了他全家啊！”“没有你的挑唆，鬼子会杀他们吗？少罗嗦！跟我们走。”矮个黑衣人不由分说，手里的短枪抵着董武的脑袋，一只手提着他的衣领向着巷口走去。另外两个黑衣人也紧紧跟上。
董仁周双手抱着脑袋倚着墙根慢慢滑了下去，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样子，他喝的酒也差不多醒透了，此时突然打了个嗝上来，本来余留在嘴里的驴肉的香味却被肚子里呛上来的一股嗝气给熏变了味，而且喉管里还感到作呕难受，口中喃喃自语：“儿子，我早跟你说过，别太张狂，你就是不听啊！如今为父可怎么救你啊！”
董仁周怎么会这么说？原来那三个黑衣人不久前曾经造访过他家。月黑风高夜，三个黑影跳进了董府，三把枪抵住了董仁周父子的脑袋。那天夜里金管家恰巧不在家。黑衣人两次造访董府都不曾撞见他，只能说金富贵是走了狗屎运了。还是矮个黑衣人先开的口：“听说你们爷俩要给鬼子当汉奸？”董仁周筛糠般地抖着：“不是不是，大爷，我们冤枉啊！我是口埠村的保长，他们就想让我统计一下人数，说要修炮楼，我若是不干，鬼子就会杀我全家，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董仁周说着眼泪都下来了，一副委屈的表情。矮个子沉沉地说：“既是如此，我们暂且不取你们的性命，但是你们父子给我记牢了，切不可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不然随时取你们的狗命。”董仁周哭丧着脸回道：“好汉放心，我们一定不会真心给鬼子出力。”矮个蒙面人和董仁周说话的当隙，董武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长得颇为威武雄壮的高个蒙面大汉，虽然屋里漆黑一片，高个黑衣人也从未说话，但董武一直觉得这个人的身影很可疑，却又不能肯定是谁，他能够肯定的是，曾经去米铺索要粮米、枪打灯碗的那个人也是他。董武还能肯定，看这个人的身形，绝不是祝银桂，更不是刘汉玉，可这些人到底是谁呢？他们怎么这么关心刘家的事？难道是刘家的另一个亲戚？董武正满腹狐疑地揣摩着，矮个黑衣人扭头盯着他，突然冷冷说道：“董少爷，有人割了你的耳朵，如今趁着鬼子来了，你应该借此机会把这个仇报了才是。”
董武闻言不由得身子一抖，矮个黑衣人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机，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回道：“好汉说的哪里话？小的着实不敢，割耳朵的事我早就忘了。”“嗯！这就好，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矮个黑衣人说着把抵着董武脑袋的短枪放了下来，“你父子若是不帮着鬼子作恶，姑且留着你们的性命，倘若日后做什么坏事，休怪我们不客气。”董仁周听着那人的话里有松口，连忙接话：“一定，一定，好汉放心，我们爷俩搪塞敷衍，把鬼子修炮楼这档子事了了，断然不会再为他们做事了。”
矮个黑衣人把手里的短枪一挥：“撤。”三个人相继出了屋门，他们也不走正门，踩着南墙凹凸的雕墙砖迅速攀上了墙头，身影一晃瞬间没了踪影，竟然没发出任何声响，连院子里那条狗都依然酣睡，并没吠叫一声。董仁周瞅着阴暗的院落，沉沉说道：“儿子，明天就把那道院墙拆了，重新垒砌。”他看到刚才那帮人攀登墙头的时候如履平地，墙体上那些为了装饰而镂空雕刻的坑洞如今却成了他们便于攀登的踩蹬，现在的他恨不得那座墙头有八丈高，再扯上一些铁蒺藜才放心。
董仁周像条狗一样躲在弄巷里正胡思乱想，忽听得北边关帝庙方位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枪声，像是放了一声鞭炮，可是不过年不过节的谁家会放什么炮仗？肯定是那三个黑衣人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了，董仁周的脑子这么一想，立马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眩晕倒在地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东天已经微亮，他连滚带爬向着关帝庙方向跑过去。到了那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见董武的尸体高悬庙堂之上。看到这一幕情景，他急血攻心，打了一个嗝，又昏死过去。
正所谓：
宵小奸诈徒，仗势欺良善。
挑唆酿大祸，白绫北庙悬。
高人暗中助，夜闯董府院。
礼葬烈马地，善恶终须还。
此时的董仁周抚摸着儿子的尸体悲悲切切，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北庙堂如今却冷冷清清，乡亲们都被鬼子赶着去了炮楼。庙堂口却站了一个矮坨的身影，董仁周定睛打量，却是烧纸铺子的掌柜娄驼子，身后还停放着一辆独轮车。鬼子刚才点卯并没有点到娄驼子的这辆独轮车，也不晓得这个家伙把木车藏在哪儿了，如今他却神一般地将木车推了出来，并且朝着董仁周走了过来。娄驼子不足五尺的身高推着木车，车腿刚刚离地，过个坑窝，车腿揦得地皮“嗤嗤”作响。
娄驼子走到董仁周身边，把木车一放，瞄瞄董仁周，瞅瞅董夫人，再看看地上躺着的董武的尸体，悲切切地说道：“保长，夫人，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令公子英年早逝，着实让人悲痛，只是你们两位还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车子我都推来了，还是先把令公子贵躯请回家吧！”他说着，竟然呜呜哭泣起来。董夫人抬头瞅了瞅娄驼子，哭声更大了，且哭且诉：“关键时刻见人心啊！娄掌柜真是个好人呐！”董仁周也抬眼瞅了瞅娄驼子，他没有向娄驼子道谢，更没有半点儿感激之情，娄驼子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董仁周心里跟明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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